2018年3月10日 星期六

鍾理和--假黎婆

鍾理和--假黎婆



     作者鍾理和為屏東客家人,早期客家人因生活空間、地緣的關係,山腳下的客家族群與原住民的往來互動及尖銳對峙狀態,很早就存在。客家移民必須武裝拓墾,原住民也經常以獵頭的方式仇視對方,雙方的互鬥,屢見於文獻上。不過,本篇小說卻生動刻畫了一位嫁到漢人家庭的原住民女性——假黎婆,小說中男孩的奶奶,一位平靜、清明、恬適,與人安詳寧靜的「假黎」。就臺灣文學的發展看,戰後台灣作家描寫原住民族的作品,最早的可能就是鍾理和這一短篇小說「假黎婆」。
  根據作者的自述,小說原來的題目是<我與假黎婆>,有幾分是為了紀念亡祖母而作,但後來被編者刪為<假黎婆>登出,後來坊間版本也都作<假黎婆>。其間是非優劣且不去說它。小說以小孩子的敘事觀點來看這位原住民奶奶,選擇小孩的視角來寫人事,具有客觀作用。生命中總有很多人物很多事情會沉澱在我們的回憶中,酸甜苦辣,百味雜陳。在偶然的機會裡,這些人這些事就會從腦海中浮現出來,其中童年往事常常是印象最深刻的。這篇小說敘說了「我」跟奶奶的一些事。小說的時間結構是運用倒敘法,開始、結束兩段的時距很近,中間倒敘插入過往的事情,作者依次敘說了好幾件事,這些事除了「我」對奶奶的依戀,奶奶對小孩「我」無微不至的照顧外,還有奶奶在漢人家庭中的生活樣貌,而這些以「假黎婆」和她的族人間事情的描寫,更是小說重點所在。
  作者用溫情的筆調描寫「我」生命中最重要最親愛的人——假黎婆,除了寫出她纏「番婆頭」,手上有刺花外,也說明她的性情:溫和、寧靜安詳,充滿對人的關懷。但畢竟這是外在給人的觀感,假黎婆的真正內心裡的聲音,卻是透過幾件事來呈現,而這才更生動形現了這位嫁到漢人家庭的原住民女性的形象。假黎婆弱勢、自我壓抑,想維持族人的尊嚴,從她拒絕媳婦主動要送給弟弟的一大袋白米可見,她在族人離開時,讓他們帶走鹽,卻留下那斗米,她說:「雖然他們是假黎」「可不是要飯的」。她極力約束弟弟的行為,絕不讓他因喝酒而鬧事生非。還有一次,為了尋找一隻走失的牛,「我」和奶奶越過了「番界」,進入深山的奶奶突然唱起「我」從未聽過的「番曲」,並且越唱越高,那歌聲裡「好像有一種長久睡著的東西,突然帶著歡欣的感情在裡面甦醒過來了。」唱歌時的假黎婆是喜悅和熱情的,唱歌讓她靈魂深處的煎熬得以釋放,讓她長久的壓抑得以暫時宣洩,但因「我」對唱歌的奶奶感到陌生的距離,好似自己被單獨遺棄了。「我」卻激動惶恐地喊著說:「奶奶不要唱歌!奶奶不要唱歌!」不再唱歌的奶奶,臉孔是「憂鬱而不快的」。但回到家之後,卻又恢復原來的那個寧靜、恬適、清明的奶奶。小說很多細節反映了在漢人家庭中的奶奶,她的山地人的民族性一直被自己壓抑著,像那「長久睡著的東西」,只有在屬於原住民的山林之間、歌聲中,才「甦醒過來」。作者成功的塑造了假黎婆形象,即使是弱勢的原住民,散發的人性溫暖與人性尊嚴的光芒,仍然深深讓讀者動容。
  小說最後,假黎婆的弟弟再出現時,除了溫良誠實的臉孔不變外,生活、語言全都漢化了,屬於原住民族群的外在特徵幾乎不見,他把子孫的不肖歸罪於祖先「從前砍人家的腦袋砍得太多了」,族群的認同至此徹底瓦解,作者不做任何的是非批判,但原住民在強勢的漢文化下,不斷自我壓抑族群記憶的悲情,卻呼之欲出,令人感慨及不忍。
  雖然作者許多作品的題材有其自傳性質,然而從寫作本位來看,確有其事只是次要的,重要的是作者如何將其深刻的領會,選擇他需要的細節,然後以藝術手法表現,以期打動讀者的心靈。小說沒有刻意經營的情節,只是從平凡的生活中取材,也許是不屑一顧的,但在作者眼中卻有不同的意義。嚴格來說,這篇小說寫已過世的奶奶,是一份惆悵與懷舊之情,但作者並未被愁苦、悲哀的情緒淹沒,淡淡冷靜的口吻、片片斷斷的回憶、哀而不傷的鋪敘,使得情感更為提昇淨化,達到小說美學上「距離」的要求,更讓人對此篇小說印象深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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